给青年建筑师的信

《给青年建筑师的信》，一本小书，读了很多遍一直不舍得还，在想要放弃这个专业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，谢谢每一句的开解，汉宝德先生。

1

过去读建筑系先要学会画图的功夫。

你们今天使用电脑做的一切，我们当年都要用基本训练的功夫来完成。进到一年级先要学会使用铅笔及鸭嘴笔，学着在图纸上裱纸。

铅笔要学吗？要，因为线条粗细要均匀，就要学会磨铅笔芯，比着丁字尺，三角板画线条，用力要适当控制。这要技术，要长时间的练习，还要耐心，才能画出一张明晰而又漂亮的建筑图来。

你也许要问：建筑图是不是漂亮，与建筑物有什么关系？这就是我当年问的问题。我也是思想型的人，对于磨炼技巧没有耐心，觉得画漂亮的建筑图是生命的浪费。

可是今天回头看当年的训练方式，知道绘图的磨炼，除了是技巧之外，正是使青年建筑师具备工作中所必要的耐心与美感。如果你在图面上要求完美的品质，才能在建筑的构造细节上要求完美的品质，这是需要高度的细心和耐心才能做到的。我没有学好绘图，所以终我一生的建筑事业，我的兴趣都不在构造的美感上。

2

我们的时代怕的是“学而不思”，老弟，你们今天的问题是“思而不学”。孔子说，学而不思则罔，思而不学则殆。罔，就是没有用。所以过去求学要自己用功、消化，所学才成为有用的知识。

那时候的学生，不喜欢动脑筋的，大多只是学些技术，对于建筑，仍然一无所知。学了白学，确实是虚掷光阴了。

可是今天的学生，很容易只用心思，在建筑上没学什么技巧。殆，是没本事。只说不练，或浮夸不实。

因此，在我们的时代，要学习动脑筋，在今天，要学习动手。

老弟，如果你有前景茫然之感，我建议你离开电脑桌子，暂时忘掉网络，学着动动手。学建筑的人动手，除了画图、画画之外，还可以做做模型，或做雕刻。

在e时代来临之前，建筑教育的方法可分为两个阶段。

自文艺复兴到20世纪初，是以艺术教育为方法的。动手就是画图、画画，培养艺术家气质与建筑职业的技术。自20世纪20年代包豪斯（Bauhaus）创建以来，到90年代，是以设计为方法的。动手就是以手脑并用的造型练习为主。这时候，强调观察的结果，但要画出来，做出来。一边思想，一边也可以得到创造的乐趣。

自从建筑作业电脑化以来，这一些动手的机会也消失了。学着利用电脑，动手就是按键盘，按鼠标。把脑筋交给硬件与软件的工程师了。

动手可以锻炼头脑灵活，而且可以充实你的生活。

即使不为建筑着想，也可以寻回自我。我建议你，如果正课之中没有动手机会，在课堂之外，按自己的兴趣，每周花几个小时，画些东西，做些手工。

如果你想不出什么，我劝你学着写毛笔字。中国书法是手脑并用的艺术。

3

今天太多的年轻人，由于赚钱的方法就在眼前，而失掉了做梦的勇气。

由于经济环境的改变，建筑不再那么神秘；在台湾也出现了数十层的摩天大楼，价值上亿的高级住宅。

建筑真的只是一个赚钱的职业而已。建筑系的入学成绩因此也随着建筑业的盛衰而起伏。老实说，只为追逐利益而学建筑，是最愚蠢的人。因为房地产才真正赚钱，经营房地产而不要建筑学，那是商人的工作。

不知哪一位哲人开始鼓励青年做梦。实在太对了！青年的动力就是梦想。

梦想不一定会达成，但它却是生命的发动机。它也许会把你推动到一个你未曾预计的天地中，但没有发动机就没有生命力，只能随波逐流了。

4

把建筑看做生活才是正确的，当做职业，是很辛苦的。

5

你知道吗？盖房子是人类的本能。鸟筑巢，兽营窝，是求生之必要。

上帝创造了生物，同时赋予它们生存的基本能力，是不教而会，不学而能的。

人类原是动物，当然有这种本能。与食、色一样，这些求生的本能到了人类社会就变成欲望，形成文明发展的动力。进入文明社会，经过人文化的过程，都成为社会的冠冕了。可是在骨子里，本能就是本能。

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的业主对建筑的兴趣都很浓厚的基本原因。然而真正有筑巢动机的人是不会满足假手别人的。

美国西岸有些建筑师，根本没有做业务的打算。他们在住宅区里逛，专找不容易建造的基地，或者是山坡，或者是边角地块，不易使用的所以价钱便宜。他们发挥创造的才能，化劣势为优点，筑一个自己满意的巢。建好了，就会有觅巢的人来参观，大多重金买去。他们因此可以继续不断地进行筑巢活动，而生活得很轻松愉快。

6

建筑界实在需要一些真正热爱建筑、以盖房子为梦想的人。

而对建筑环境最大的损害，就是建筑界一群为赚钱而工作的从业者。对建筑系抱梦想，又没有兴趣的人，就一定不可能对空间有敏感的体味，当然绝对不可能在建筑上有什么感人的成就。

7

学建筑是否需要过人的智力呢？并不需要。

我们需要中等以上的理解力。因为太聪明的人容易对事物往深处钻研，投身于科学或其他学术之中。我们必须有足够的理解力，但我们的任务是为解决人间问题而创新，需要的条件是与学术研究不甚相同的。

聪敏的人对事理穷追不舍，他的思考模式的垂直的。达到目的的方法常常是排除人间关系的影响。学建筑或设计的人需要一种偏才，他习惯于横向思考。从创造心理学上说，一切发明都需要横向思考，可是设计家则生存在横向思路上面。他是属于鬼灵精的一类。

胡思乱想，就是横向思考。建筑师看结构学为一种手段，而不是目的。

8

横向思考不是没有深度，而是另外一种深度，与精深的学术完全不同。

需要横向思考的行业都是重组织的行业。这种人天生有一种把很多不相干的东西组织起来，形成有意义的组合的能力。

他们喜欢创造性的工作，因为建筑与设计的工作每天都在动脑筋解决设计上的问题。也就是都在创造新的关系，寻求新的意义。

9

因此学建筑的人不喜欢萧规曹随，不愿意做重复而熟悉的工作。

也许在外表上看起来老老实实，在骨子里他们是有叛逆性的。

他们不满现实，追求不确定的未来。如果他们搞政治，很容易闹革命。

10

为什么建筑是用空间说故事呢？因为空间是为人居住而构成的。鸟兽筑巢、营窝，是为了睡觉的安全，或抚养后代的安全。

可是人的生活要复杂得多。我们设计一个建筑，就是提供一些空间为人所使用。你怎么构想这些空间呢？事实上你是在虚构一个故事。

以一个住宅来说吧。你要设计一座完全不同的住宅，实际上是要为这个家庭的主人，主妇以及他们的子女，构想一种生活。

如果你为他们建造了一个壁炉，壁炉的前面是舒服的起居空间，是在构想他们全家围炉夜话的故事。如果你为他们建造了有天光的卧室，天光的下面是床，是在构想躺在床上看星星的浪漫故事。

如果没有这些故事，建一座住宅，只是庸俗地显示主人的财富而已，找个匠人做就好了，何必需要有文化修养的建筑师呢？

这就是为什么，一个想学建筑的人，除了喜欢横向思考，又有空间的想象力，还要有一些诗人的气质。

11

琴棋书画是高级艺术（high arts），而建筑充其量是民俗艺术（folk art）。

12

由于传统社会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是代代相传、极少改变的，因此建筑的固定模式与生活方式配合得恰到好处。好像一双穿久了的鞋子，是很合脚的。

所以古代无论多大的官，很少干涉匠师的设计。

高级艺术也有师承，却有较大的自由度。做弟子的总以摆脱师傅的风格为最高的目标。这是因为高级艺术不是为物质生活而创造的，它要求精神上的满足。

以书画来说吧，它并没有实际的用途，只是为了开拓心灵世界而已，所以艺术家重视自己个性的表达。中国古代书画家为数甚多，我们今天熟知的大多是有个性、因此其作品有突破性贡献的艺术家。

他们把建筑师看做匠人，他们自己则是文人之属，说起来是有道理的。

13

创造力不同于审美素养，是一种活力，一种生命力。就好像生物都要孕育下一代一样，艺术家都有创造的冲动，要创造出有别于前代的生命力。

14

在社会大众的眼里，建筑也许代表财富，却不是什么艺术。他们顶多用壮丽、雄伟等字眼来描写他们看上去顺眼的建筑，最重要的还是实用。

15

年轻的朋友，如果你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，最好把建筑当作一种认识生活进而欣赏生活的经验，不要把它当作一种职业，这是享受建筑的不二法门。

至于职业，以建筑为基础，可以从事很多有趣的行业。事实上学过建筑的人只有极少的比例真正进入建筑设计的行业。

建筑的训练很广泛，一方面是美感的培育，所以建筑师可以进入任何一个与美相关的行业。建筑师可以进入设计领域，只要略为调整，设计能力不会亚于其他设计背景的工作者。而设计领域是非常广大的，每一设计行业都很有趣味，都可以发挥他的创造力。由于建筑教育中有相当多美术的课程，如果你有美术天才，也很容易成为画家或雕刻家。

16

把建筑视为民主社会的缔造工具。

他认为真正的民主社会，人人都要住在融于自然的环境中，使自己的个性受到最少的制约。这是与美国开国以来的贤哲如梭罗与惠特曼等一脉相承的思想。

一个建筑师要为美国社会找到一种生活方式，利用居住空间影响美国人的思想和观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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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在有限的经费内为最多的人建造舒适合用的住所，是建筑师最重要的任务。

那时候的建筑师是幸福的。他们有明确的目标，因此对努力的方向没有怀疑。

建筑几乎是一门科学，大家有共同的语言。建筑不是艺术，是社会工作。建筑也要美感，但那是工艺之美。因此在理念上也很通畅而少挂碍。

18

今天的年轻人进入大学，不论进哪个系，学什么专业，都要抱着通识的心情，把你的专业当成一种历练人生的过程。

这个世界上越来越多的行业，特别是服务业，是不需要专业背景的。

最重要的不外乎两个大行业，一是政治，一是商业，试想政界人士与商界人士有多少比例是大学政治系或商学院毕业的？有些医生做了议员，还真干得有声有色呢！

这就是为什么古人念书只念经书，考试只考作文。

那时候并没有专业教育，可是有些水利工程、建筑规划与设计，在今天看来是很专业的。是什么人做这些事的？主其事者都是官员，他们都是一篇文章考进来，再经过历练，被派去负责工程。

一篇文章能看出什么？是见识，是推断事理的能力，是组织的能力。有了这些能力，就可以组织工匠，完成工程上的建设，达到安民的目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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牢记学画图的目的是表达，你就受用不尽。

不要以为透视图就是表达，或电脑动画就是表达。那只是辅助的工具。重要的是如何充分沟通观念，如何是决策者或社会大众信服而采用。

你学习这些，你就不只是学建筑，你学的是在社会上争取机会的能力。

20

建筑设计和一切设计相同，其最初的动机是要解决生活中发生的问题。

学建筑的年轻朋友，要以解决问题为基础，才能把设计学得稳固、扎实。因此设计才讲究方法。所以学设计，只是学习解决问题的思考方法，并不是要学些具体的建筑的设计。

在一般的建筑系，建筑设计教学所出的练习题，就是要学生学习的建筑类型。比如二年级设计习题一定有住宅、商店，三年级设计一定有学校、戏院、公寓，四年级要练习设计国民住宅、航空站、市政厅等。其目的就是使学生熟悉这些类型的建筑，以便日后工作时可以驾轻就熟地完成理想的设计。

这种教学的观点是错误的。

因为我们知道今天建筑的需求千变万化，不是可以采用类型来划分的。同样是住宅，上流社会的豪宅与中产社会的住宅，其性质是完全不同的。同一类型的建筑，在不同的环境中，如都市、市镇或乡村之别，其需求就完全不同。

想记住学校学的内容，对于日后解决不同的问题是没有用的，反而阻碍了创意思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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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学设计，不要把自己训练成一个会画图的匠人，而要使自己成为空间思想家。

这样想，你就会发现在空间上可以使你深度地了解社会与文化。养成这样的思考习惯，你就会逐渐成为一个通人，慢慢超越你的教授的视域了。

22

如果你熟悉了理解设计的方法，你就会发现设计也是一种生活态度。

你会习惯于不满足你所看到的的环境，习惯于构想比较理想的状态，当你的观念完全成熟时，它会成为一种做人做事的方法，会使你更加接受多元的价值。

设计的通识观，核心是创意。

为什么学设计的人样样不同于别人？他们的衣着、住所、用具、工作场所、生活的细节都与常人不同。看在常人眼里，他们是在作怪，其实不同于常人就是在寻求新意。这是来自美感的需求，也是根基于创意的行为。

今天是一个创新挂帅的世界，活在21世纪，活力就是追逐创意。你看每样东西都有缺点，就是创意思维的开始，对每一缺点都有改善的构想，就是创意的启动。

所以设计人是对周遭环境诸多批评的人，是天生不安分的人，是有叛逆性的人。

他们如果没有机会改变一切，是世上最容易郁闷不乐的人。

可是一旦得道，他们是未来的缔造者。

年轻人，你不要害怕。顺着这个思路，得到真正的贯通，你会发现通识的设计观念使你真正通达，反而会安心地接受多元价值的世界。

因为你从创造的过程中体会到眼前看到的一切，都是一些因素所自然形成的。人类的智慧无法去追究一切现象背后的种种因素，因此要了解每一事物的前因后果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
通过这个经验，你会觉悟到人生是不可知、不容易明白的，从而具有包容、接纳之心。设计使你思考，思考使人排除偏见，无偏见使你宽宏。设计师并不都是怪人，并不都是令人讨厌的批评家，也可以是体贴的、接纳一切的、超乎争论的通人。

不可把建筑匠人化。

建筑的教育也是一种知识分子的教育，“全人”的教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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极端的自由会带来虚无主义的思想，所以60年代的末期很多年轻人都离开社会，去过流浪生活，他们否定一切，却无法建立新的积极价值。

24

不论是大众文化还是象征主义，都是要在失掉单一价值后，寻找新价值的途径。

前者是诉诸群众，凡是一般大众有热烈反应的东西，都是可以用在外观上的语汇。大众喜欢的东西又多又杂，因此从大众生活中找灵感多少有点自嘲的味道。

象征主义则有些书卷气。用造型来表达意义对一般人来说还是很深奥的，不容易理解，它的好处是，象征的意义与文化背景有关，不同的文化与族群有不同的象征，因此也符合多元价值的时代精神。

所以你看到的是最近几年的建筑，花样百出，在建筑学家的心中，多少都是有“意义”的。可惜的是，其意义不容易明白，倒是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流行。

大建筑师的作品风格发明了一些新的语言，后现代的与非理性的语言，大家不问所以都跟着抄袭。后现代终于也沦落为一套公式了。

25

建筑环境是生活习惯的一部分，所以最容易形成传统，长期保存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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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何作品的风格中都会透露出民族的面貌，有时候我们把这种抽象的特质称为气质。年轻朋友们，你要立志成为有气质的建筑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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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主张你过分投入对传统建筑的研究，实在是怕你沉迷记忆的价值。太感性了，就回不到创作的途径了。

建筑师的职责是创造，是为未来织梦，而不是回忆。

我们向后看，是寻找我们心灵的根源，以便坚定信心，找到未来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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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自己的风格，建筑不过是互相抄袭的一种行业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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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筑是一种公共艺术，它一旦建成，就会产生影响。由于是永久而公开的展示，其效果比美术馆中的艺术要大得多。建筑师不考虑社会的责任感是不对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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艺术的精神就是创新。但创新与搞怪不同，创新是对传统的突破，但在人性价值的范围之内。

超乎人性的需求，创新就是搞怪了。利用搞怪来哗众取宠，其实是很不道德的，道德是一种社会价值。

孤芳自赏式的建筑虽没有道德问题，却不可避免地排斥了社会价值，傲然地卑视社会大众。

在我看来，这样的创新都是群众运动应该避免的。换句话说，群众运动与政治家一样，对人世的态度要走中道。在创意中蕴涵着不偏不倚的普世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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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美来悦民  建筑师的社会责任感（在满足大众的期待中提升大众的精神生活品质）

大乘的建筑观 要以入世的精神来从事建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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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令我感动的建筑师是西班牙的高迪（Gaudi）

他的建筑是为大众的欢乐而设计的。

…也是我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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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上成千上万平庸的建筑物，大多出于商人建筑师之手。

这些建筑师都是商人，建筑只是她们谋生的工具而已。他们的事务所雇佣了数十、数百建筑师默默地工作，只是世上千百种行业中的一个不容易赚钱的行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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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本来就是一出难以推测的戏剧，

你要学着勇敢地做梦，但却豁达地接受一切遭遇。